在「江南川」品嘗了一頓今人續寫的江南食單，不期然想起明末名士張岱，那躍然紙上，充滿了風流雅味和佳趣的江南美食。
無錫脆鱔，正是他筆下「焦革珊瑚赤」的江湖氣韻；楓涇丁蹄的濃油赤醬，呼應著烏鎮羊肉「脂凝帶骨開」的豐腴。花雕醉雞那股酒意浸潤的「玉脂珀屑」之思，與他封壇醉蟹的匠心一脈相通。就連一盅陳皮燉螺頭，也暗合了他對「蔗漿霜」、「蘭雪茶」等清雅輔料調和至味的追求。
張岱出身書香世家，懂得「食品不加鹽醋而五味全者」的至高境界，亦不排斥以巧思烘托本味。
「橫行將軍」一菜，尤見古今精神的輝映。張岱是嗜蟹的「蟹會」領袖，懂秋濤養出的肥膏，贊其「甘腴雖八珍不及」。古人蒸蟹，多佐簡單薑醋，或如他般以酒醉之，務求極致本鮮。今人之「秘製醬汁」，若落於俗手，極易成為喧賓奪主的鐵甲將軍。然而兩種不同的蔥醬調和卻帶出了蟹肉的本色鮮味；恰是張岱精神的當代表達。創新不是顛覆，而是為傳統賦格，讓古老的鮮甜，煥發更璀璨的層次。
這醬汁想必是經過無數次精心調配，才達到如此恰如其分的味道。它並不濃烈霸道，唯一的妙處在於完美地烘托出，那跨越半個地球而來的阿拉斯加蟹肉之甜美，烘托成席間最明亮的一記絕學。這是張岱的「冰雪之魄」，在鐵釜銅鐺間完成的一場古今饕餮對話。
宴席終了，花素蒸餃的清氣、腰果露的溫潤，恰似《陶庵夢憶》的餘韻悠長。張岱後半生布衣疏食，卻以文字將前半生的風華熬成永不冷卻的宴席。今夜這一桌，何嘗不是後人以他的精氣神，摘取舊時月色，澆以今朝晨露，所創作出的新菜式？
筆名松花芥子，遊走滬港兩地三十年的香港人，復旦大學考古學博士，從事國際教育、青年創業、文化遺產發展顧問等周五刊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