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師級的轉軚

一年多前，在本欄寫了《利率與通脹的未知之數》，提到大師級經濟學者、美國前財長森默斯(Lawrence Summers)對美國經濟的判斷。他認為要成功控制通脹，政策利率就要加到4厘以上，失業率要升穿4.5%水平。翻查舊聞，原來當時在公開場合曾仔細預測：「我們需要5年的失業率高於5%去抑制通脹——換句話說，我們需要兩年的失業率為7.5%，或5年的失業率為6%，或一年失業率為10%。」

大師的精確計算，相信是來自菲利浦曲線(Phillips curve)的概念。據這條曲線，通脹和失業成反比，要令通脹降低，失業就要上升了。

我當時的質疑，是為何這些分析可以如此準確，恍如描述物理現象一樣。

一年過後，利率的確升到4厘以上，通脹亦逐漸回到目標水平，但美國的失業率一直沒有動靜。森默斯小數點後一個位的判斷，結果是大錯特錯。意想不到(還是意料之中？)的，是一年多後的今天，森默斯接受《金融時報》訪問，他的看法竟已作一百八十度轉變，以今日的我徹底打倒昨日的我。為保留原汁原味，以下是我的中譯和英語訪問原文：「首先，我們應一直意識到通脹上升很大部分是暫時性的。因此，沒有人應以為從7%到2%的路徑，需要透過失業率上升的方式來完成。」(First of all, one should always have been aware that a substantial part of the increase in inflation was transitory. So no one should have thought that most of the route from 7 per cent to 2 per cent needed to be achieved in ways that were correlated with increases in unemployment.)

這句話的神奇之處，是他口中的「沒有人」，正正就是一年多前的自己！

不過，就算錯得離譜，就算不承認錯誤，就算轉軚面不改容，森默斯仍是傳媒的焦點，上年的悲觀預測固然有不少人引用，現在樂觀看法亦同樣受到注視。若今次再錯，明年還是會有傳媒爭相追問大師。他在政經商界，同樣如魚得水，如最近就被邀加入Open AI董事局，繼續為人類和地球前途作出貢獻。大師有價有市，賣的明顯不是對經濟的洞見。他曾是名牌大學學者，也當過高官，大名鼎鼎，有他出現的報道點擊率特別高，傳媒當然對他愛不釋手。Open AI請他入局，買的當然不是他的專業知識，而是人脈和名氣。此外，森默斯這類大師的市場價值，亦源自「約定俗成」：我之所以認為他很權威很厲害，是因為別人認為他很權威很厲害，就算沒有人知道其權威和厲害之處，大家也會一致認為他很權威很厲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