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哈什米爾談民主與統獨問題

坊間不時有主張說當中國民主了，或者聯邦制或一國兩制，可以解決台灣問題。先不論在台灣實際落實的可能性，但民主、聯邦制或地方自治，真的一定解決得到統獨問題嗎？解決不到的例子其實不少，如西班牙與加泰羅尼亞、加拿大與魁北克、英國與蘇格蘭等等。今次文章從印度與哈什米爾一例講起，分析為何民主不一定能解決統獨問題。

哈什米爾是印度最北部的地區，與巴基斯坦有主權爭議。以往英國殖民南亞大陸時代，英國人與當地土王共治，但當印度和巴基斯坦獨立時，整個南亞大陸要被劃分為印度教徒區(加入印度)和回教徒區(加入巴基斯坦)，而哈什米爾的土王和精英是錫克教徒和印度教徒，民眾卻多為回教徒，令它的去向出現爭議。最終印巴開戰各自派軍進入哈什米爾，令哈什米爾一分為二，北部為巴基斯坦控制，南部為印度控制(印控哈什米爾仍是印度最北部地區)。

印度是聯邦制國家，各州有自己的議會、政府和一定權力，印控哈什米爾也不例外，不但有憲法條文列明其地位，地方政治都由當地人政黨把持，做到相當程度的實質自治。不過與巴基斯坦存在主權爭議，加上人口始終是回教徒居多，不時出現要求加入巴基斯坦的聲音甚至恐怖襲擊，令其一直是個燙手山芋。最終現屆由偏重印度教徒利益的人民黨組成的中央政府(另一大黨國大黨則強調平衡不同族群權益)，在上月宣布緊急停止哈什米爾的自治，並通過修憲和附帶法案完全取消哈什米爾的州地位，成為中央政府屬地，由中央派員接管。

聯邦制給予中央特殊權力
人民黨政府可以這樣做，因為印度的聯邦制的確給予中央不少特殊權力，可在必要時使用，但何謂必要當然又留給政府判斷。中央宣布地區進入緊急狀態，解散州政府，由中央派員接管，這情況並非罕見，有時州政府選舉出現懸峙局面，要重新大選，也會請中央暫時接管，但通常很快就恢復自治。今次中央政府不但宣布緊急狀態，還藉印度簡單的修憲程序，只需國會兩院過半和總統簽署，趁哈什米爾的地位被暫停，火速(僅用了數日)通過修憲永久取消哈什米爾的州地位，則屬非常手段。

人民黨可以公然這樣做，除了程序上容許，還因人民和輿論支持。人民黨這樣做之後，多間傳媒社評都表示支持，甚至有(哈什米爾以外)民眾上街慶祝。中央接管大概不能穩定哈什米爾局勢，因這樣強硬鎮壓只會令當地民心更背離印度，更加有利巴基斯坦滲透當地。但對於主打印度教徒利益的人民黨，卻是對支持者顯示其堅定意志，做到過去政府都無法做到的強硬鎮壓分離分子，甚至向巴國示威。事實上今年較早前的大選中，人民黨政綱已經講明會強硬看待哈什米爾，而他們在大選中大勝，現在可說只是兌現政綱。

關鍵還是政治動員
從這個例子，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民主之下也未必能解決統獨問題的原因。一是大小之分。民族、語言或地區差異，即使民主了，也不一定能消除。而有時民主也會出現內部矛盾：既要多數話事，又要保障少數，那當多數要求打壓少數，怎麼辦？一般會透過制度和法律保障少數，但制度和法律是可以改的，當一方有壓倒性數量優勢，堅持修憲修法也要對付少數派，那很不幸，有時真的沒法阻止。

二是政治動員。民族、語言或地區差異，其實不一定演變成獨立運動。有學者就曾說，如果任何差異都可以組成一個獨立運動，那世界應該比現在亂多好多倍。講回印度，如果每一個民族都主張獨立，那一早就散了。在印度，較大的分歧是在宗教，印度教徒與回教徒之分。民族、語言、地區、甚至印度教階級之分，的確都有被用作政治動員，印度國會內有超過30個政黨，但只有宗教之分演變成統獨問題。這又牽涉回大小之分。

從民族、語言或地區的角度看，印度沒有一個民族、語言或地區是大到足以壓到其他。但宗教就不同了，印度八成人是印度教徒，藉此製造社會矛盾和敵我之分非常有效。印度立國時，主張平衡的國大黨因為有很多獨立運動領袖參與，他們的人望可以壓住宗教矛盾，但隨著這批領袖離去，國大黨聲望減弱，主打印度教徒利益的人民黨崛起。除了針對哈什米爾，現屆人民黨政府還大肆推崇保護牛隻(印度教視牛為神聖)，總理莫迪甚至稱自己為了修身沒跟妻子行房，這些都是喚起印度教徒票源的手段。之所以說喚起，因為人可以有多重身份，既是印度教徒，也是某個階級、地區、語言使用者，所以要藉事端喚起印度教徒身份的重要度蓋過其他身份，他們才會投票給人民黨。

第三樣加劇哈什米爾統獨問題的，是明確的地域分界。全印度有約15%人是回教徒，考慮到印度有13億人就是2億回教徒，印度其實是全球最多回教徒居住的國家之一，但他們很分散，只有哈什米爾一個地區是回教徒佔當地人多數，1,400萬人中約七成(所以哈什米爾回教徒其實只佔全印度回教徒的一小部分)。這個明確的地域分布，令統獨問題更易出現，畢竟你要獨立就必定要搞清楚是哪裡獨立，族群差異如果配上明確的地域分界，即某個打壓對象或自視為被打壓的族群是聚居一處，更容易演變成統獨問題。

以上三點，尤其是大小之分和地域分界，都可以套用在加泰、魁北克、蘇格蘭等上。但關鍵還是政治動員，如果政客不喚起這些矛盾，未必會激化統獨問題，像魁北克近年的獨立聲音就降溫很多，這顯示統獨問題是可以淡化的。可是利用矛盾的政客，不一定是獨派，中央也可以。當中央一天到晚斥責你只是少數，憑甚麼諸多要求，有沒有問准13億人(講緊印度呀)，這何嘗不是在加深矛盾？

文：假才子(傳媒工作者、比較政治碩士、假大空冒牌才子一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