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月底，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(圖)逝世，享年101歲。中曾根是1980年代在位，離現在有三十多年了，不要說年輕人，三四十多歲的人大概也不認識他。但經歷過他的日本人都很記得他，他的去世仍在日本甚至國際媒體間引起不少嘆息。在本已經常換首相換到大多被遺忘的日本，這一位N年前的首相為何特別值得提起呢？首先他做得相對久，做了五年。二是他有鮮明的理念和作風，當很多日本首相是周旋派系之間的和稀泥人物，他令人印象深刻。
中曾根康弘生於1918年，自小就以才智過人見稱，東京帝國大學(今日的東京大學)法律系畢業，隨即考入內務省當官僚，行的是標準精英路線。適逢二戰開打，他應徵插隊加入海軍，先後隨艦被派往菲律賓和台灣，曾遇海戰差點戰死。看著同伴在他面前死去的經歷大大改變了他，亦加強了他想做一番大事，改變日本的想法(他的弟弟也在二戰中死去)。
戰後，佔日美軍將大量舊政客DQ，為新人上場造就機會。中曾根於1947年毅然辭官，參選眾議員，年僅29歲就成功進入國會。儘管他只是個新人，其大膽言行很快就為他打響名堂，人稱「青年將校」。如他在一次質詢中質問時任首相吉田茂，昭和天皇會否為二戰負責宣布退位，引來各界譁然(但他強調自己不是催促天皇退位)。
當初，中曾根屬於同樣反吉田的大老河野一郎(前外相河野洋平之父，也是現任防相河野太郎的祖父)的派系，河野一郎死後，中曾根自立新派系。日本政黨派系分立，通常是基於人際關係(世襲、師徒、私怨等)或政策立場兩種，中曾根反吉田則跟政策分歧有很大關係。
吉田路線，主張日本戰後元氣大傷，應集中拼經濟搞好民生，國防就外判給美國算，是親美和平路線。中曾根和河野，以及當時其他反吉田的大老如鳩山一郎和岸信介等，則認為跟美國的盟友關係有限，日本早晚要重建軍隊才能真正獨立，回復成「正常」國家，是親美修憲路線。事實上中國大陸易手和韓戰爆發後，美國也有點後悔讓日本在憲法寫明和平主義，開始催促日本重新武裝。吉田勉強弄了個自衛隊，鳩山和岸上台後摸索能否直接修憲，但因難度過高放棄。吉田的徒弟池田勇人和佐藤榮作，拜相後也繼續拼經濟和平主義。
中曾根是親美修憲路線，也很愛國主義，但細節上又跟一般右翼政客不同。例如他說日本對中韓毫無疑問是侵略，應該道歉，日本應跟中韓修好，讓亞洲成為歐美之外的另一勢力。他又說發動二戰是錯誤，當時的領導人都是無能(天皇除外)。他也是少數主張首相不應由黨內選出，應該全民直選的日本政客，還有個口號「首相和戀人都由自己選」。
面對現實與其他派系合作
中曾根個人色彩強烈，可是升任派系領袖後，他又必須面對現實，適時妥協跟其他派系合作，避免長期脫離權力核心。於是，即使本身路線不同，他也在1967年佐藤榮作一次改組內閣中答允入閣，跟對上1959年加入岸內閣相隔8年。他這次轉向令外界揶揄他「風見雞」，即風向標，見風轉舵。他周旋於各派系之間，令他並列七十年代自民黨五大老「三角大福中」(三木武夫、田中角榮、大平正芳、福田赳夫)。
終於在1982年，中曾根在田中派支持下當上首相(因田中派大得多，被諷是「田中曾根」)。此時他的「青年將校」色彩又浮面，打出新口號「戰後政治總決算」。要為戰後政治埋單計數，即是他認為日本始終未能擺脫美國陰影和和平憲法的「戰後狀態」，他要打破這局面。儘管未能達成修憲，日本國防預算在中曾根任內創新高，首次突破GDP的1%。他又私有化三大國企，日本國有鐵道(現在的JR)、日本電信電話(NTT)和日本專賣公社，須知道這些大國企提供鐵飯碗也是戰後穩定日本社會的重要一環。
私有化也跟當時西方風向一致。中曾根積極出席國際峰會(拍照時還特地「攝」個好位)，同列根和戴卓爾建立關係，甚至說日本可以當美國的「不沉空母」。中曾根亦跟中韓改善關係，時任中共總書記胡耀邦和南韓總統全斗煥先後訪日，是中韓領導人首次訪日(鄧小平也曾訪日，唯當時他頭銜只是副總理)。可是他又在1985年，二戰結束40周年時突然參拜靖國神社，而且講明是以首相身份，是首位這樣做的首相(之前有首相稱以個人身份參拜)。這當然惹來中韓抗議，中曾根次年沒再參拜，說任內一次都夠了。不過他卸任後說，當時胡耀邦致電他，說這樣會令已被中共內保守派攻擊「親日」的他很難做，所以他答應胡不再參拜。中曾根的支持度一直維持四成左右，算是不差，他最終因自民黨總裁任期屆滿不可延長而離職。
由青年將校到風見雞，哪個才是真正的中曾根？中曾根自己就說，風見雞有何不對，政治本來就需要靈活應變狀況，腳是固定的就好。或者說，中曾根明白，要向自己的目標前進，首先要掌握權力，為此有時調整態勢也是需要的，而且中曾根的大方向確實是沒大變的。他退休後又曾評論，現在日本政治的格局變小了，政客的目光短淺了，缺乏大局視野。這跟他向來批評發動二戰源於缺乏大局視野，不了解當時日本跟西方差距的想法相符。安倍在中曾根逝世後說會向他學習，並且繼承他的遺志推動修憲，但就被反批做首相做得比中曾根久卻無甚政績可言。安倍以往亦講過要「擺脫戰後體制」，明抄中曾根。不知他最終能向中曾根畫虎成功，還是成了中曾根口中缺乏大局意識之輩？
文：假才子(傳媒工作者、比較政治碩士、假大空冒牌才子一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