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旅行的意義》 風雪飄搖的旅與日子 卻說不出離開的原因
相比《旅行的意義》,更喜歡台灣譯名《旅與日子》,除了更直譯原名「旅と日々」,兩個熟悉名詞放在一起讓人擁有更多抽離的聯想,聯想它們的連繫,不止在旅行期間每天過的日子,還有我們人生在世每天過的日子與旅行的分別。導演三宅唱曾在訪問中稱:「旅(非日常的逃離)與日子(循環的日常)並非對立,而是一個可來回穿梭、互相映照的整體。這種關係如同片中夏與冬的並置。當然《旅行的意義》更膾炙人口,那是(剛好)20年前陳綺貞曲詞一手包辦的一首經典,陳綺貞深明另一半旅行的意義在於要離開她,但更多時候我們去旅行其實並沒有賦予太多意義,「說不出離開的原因」,只是想離開或繃緊或哀愁的情緒,就像電影中的女主角,希望可以在生活的臨界點下得到喘息,如果真的要為旅行賦予一個意義的話,可能就是精神上的求生。
《旅行的意義》是導演三宅唱改編漫畫家拓植義春的作品,那我們便從義春說起。義春對當代動漫迷而言或許陌生,一來他活躍於七、八十年代,距今已遠;二來他的風格非屬主流王道漫畫;三來他是「私漫畫」(近似獨立漫畫)的先驅之一,本就小眾。但從外界的評價,足以窺見其重量——2005年《無能之人》法語版獲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「文化遺產獎」;2017年,他獲得日本漫畫界的重要獎項「日本漫畫家協會獎」;2020年,安古蘭漫畫節更為他舉辦大型原稿展,隱居多年的他罕見現身領取特別榮譽獎。拓植義春被譽為日本漫畫界的傳奇,與手塚治虫並稱為「漫畫藝術的兩座高山」。
為何義春深受同行與國際肯定?這要從其作品脈絡理解。他的創作大致可分為三階段:五〇年代正式出道,以漫畫維生,風格雖在摸索,已觸及貧困、社會邊緣等現實題材;六、七〇年代於《GARO》雜誌發表作品,進入黃金期,逐漸捨棄類型故事,轉向描繪旅行見聞、夢境與底層日常,並以超現實手法震撼業界;八〇年代則邁向創作最後高峰,作品更趨私漫畫,刻畫漫畫家自身與周遭人物的日常生活、精神困頓與瑣碎慾望。其中《無能之人》尤為其代表作,主角是一位綽號「無能」的漫畫家,故事圍繞其貧窮、無動力、與女性的關係及日常挫敗展開,將漫畫筆鋒探向知識分子式的自我剖析與虛無感。
導演三宅唱改編義春漫畫,以兩則短篇《海邊敘景》與《哄亞拉洞的弁先生》為藍本。《海邊》情節極簡單:青年與少女對話間,穿插著海上意外遇見的屍體與章魚巢穴的詭異傳說,為這場夏日邂逅覆上一層陰翳與死亡的不安。故事末尾,青年在暴雨海浪中獨自游向遠方,可視為內心的釋放、孤獨的沉溺,甚或一種隱喻性的死亡。《弁先生》中的旅館主人弁先生,則是典型的義春式人物,既躺平又行竊,是對悲慘命運無力卻又隱隱反擊的生存姿態。
靜謐中細聽呼吸的感官性電影
電影以夏天的「海篇」與冬天的「雪篇」兩個季節構成彼此呼應卻不直接相連的段落,「海篇」被設計為編劇李筆下的劇中劇,「雪篇」則是她親身經歷的旅程,從而構築出虛構與現實的雙重層次。角色包括陷入創作瓶頸的編劇李(沈恩敬飾)、「海篇」中的年輕旅人渚(河合優實飾),以及「雪篇」中旅館主人弁先生(堤真一飾)。三宅唱過去作品給予人一種出奇的靜謐,但他稱《旅行的意義》並不是一齣靜謐的電影:「海浪與雪的靜謐,恰恰是為了讓環境中如呼吸那些細微聲響得以清晰浮現。」透過海浪聲、雨聲、雪地的寂靜、皮膚的觸感等環境細節,引導觀眾以身體觀看,而非僅用大腦理解,這是三宅唱所追求的感官性電影。
三宅唱成功在電影中還原義春漫畫的氛圍營造。他將兩段故事縫合於一名來自韓國的異鄉人因創作瓶頸與前輩離世,心血來潮踏上旅途。在語言與文化不通的狀態下,她既是闖入者,也是旁觀者,既參與敘事,也代表讀者冷眼凝視,共同體會那份「不可言狀的靜謐」與絕望交織的複雜心境。電影沒有激烈的戲劇衝突,如實描繪寒冬將至的偏僻村落、簡陋旅館與日常瑣碎,冷靜呈現被社會主流拋棄後的生存姿態與內心空洞。
20年前陳綺貞寫「你迷失在地圖上 每一道短暫的光陰」,迷失但充滿美麗與憧憬,是陳綺貞的另一半,也是電影中的女主角,是眾生。旅行未必一定有意義,但必然包含「出走」與「回來」兩項性質,這些年我們面對太多一去不回的永久離別,因此你我趁著還可以回來,還有回來的心,快點跟HR請假,儘情去多幾趟旅行吧,人人都該要為精神求生。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