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觀塘順利邨長大。童年的時候,樓下有間順利戲院,專播邵氏院線或德寶院線的出品,留低過不少回憶。街坊生意難以維持,某一天,結業,後來改建成為老人院。都幾震撼。
近年,無數戲院逐一關門大吉,可能感情有限,可能見慣不怪,也可能知道換個新老闆新品牌又會重新營業,對於類似消息的確有點麻木。直到連海運戲院也捱不住,又感到點點蒼涼。
因為地理環境太優異,海運戲院對我來說從來有份貴族氣質。試幻想,跟暗戀對象在海運戲院看完一套浪漫電影後,一離開,在天星碼頭散步,行去文化中心,行去太空館,甚至乘搭渡海小輪,都是很符合氣氛的安排。沒有其他戲院比得上。尤其聖誕佳節,在海運戲院散場,剛好趕上欣賞燈飾,對消費力很有限的學生哥來說,是一大恩物。
然後,迷你戲院興起,高檔戲院興起,像IFC的一間,像太古廣場的一間,裝修豪華,才算真真正正的貴族。鬥螢幕巨大嗎?海運戲院的巨幕再巨,也巨不過IMAX,電影公司為荷李活大製作搞傳媒試片,也多數轉移陣地。更不用說尖沙咀愈開愈多商場,一時iSquare,一時The One,一時K11,間間戲院也幾個放映廳,選擇多,方便得多。當同系的港威戲院率先敗陣的時候,我已經擔心海運戲院不知能夠頂到甚麼時日。
關於海運戲院的回憶,最新的一個,是在疫情時好時壞的階段,沒有新片可上,海運曾經重映過《危險人物》。《危險人物》首映的1994年,我未成年,沒有冒險入戲院一試,事隔廿年有多,終於可以在大銀幕欣賞,無比感動。尤其比我年輕一截的太太,之前從未看過,竟然看得津津有味,而目測同場有不少類似例子。如果我認識戲院的管理層,真會向他們建議,反正海運的結構難以改建分柝,倒不如化限制為特色,索性轉型販賣懷舊,專播經典舊戲,說不定反可殺出一條血路。看之後發展,也真有搞過嘉禾舊片的重映,能夠在戲院重溫許冠文的喜劇,機會認真難能可貴。
另一件事,發生在2014年。《失蹤罪》上畫,電影公司在海運戲院搞了個首映禮,那是九月底十月頭,社會氣氛非常緊張。為工作,也因為太喜歡大衛芬查,忍不住先睹為快,在海運看完電影之後,過了金鐘一轉,見到一個從來未見過的香港。有種直覺,覺得世界從此會變得不一樣。《失蹤罪》再精彩,但從此跟事件的畫面互相混合,每次翻看電影,也有份額外的心痛。
天下無不散的筵席。就算在未來日子,海運戲院有機會復活,恐怕也不會再冠上海運的名字?某程度上,海運的落幕,像象徵了中庸之道的無處容身。要不就變成IMAX,票價高企但對於追求視覺享受的觀眾來說物超所值;要不就一間戲院同時播十套以上不同電影,影院細細但包羅萬有。像海運戲院,鬥大不夠大,鬥多不夠多,現在只會是兩邊不討好。世界各走極端,已經無法討好到大部分人,討好到一半,足夠天下無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