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演員最幸福的事？

先此聲明，本文有雷，請自行斟酌閱讀。

上周四(5月22日)，去了香港演藝學院觀賞的初演尾場(現已加場至6月22日)。這齣作品由「腦細」林日曦自編自導，他的背景在此不贅；另一位編劇和導演是陳小東，他去年憑《雄顏一笑》榮膺「第30屆香港舞台劇獎」最佳男主角(喜劇/鬧劇)，即「劇帝」也；田蕊妮aka「阿田」或「杜太」一人分飾幾角，分別是老婆吳淑賢(Fion)、老公趙家豪(MC KaHo)，以及身穿血色紅袍、講述「痰精靈」故事的說書人。

故事主線非常簡單：吳淑賢與趙家豪相識於學生時代，後來結婚，奈何彼此關係敵不過歲月摧殘，十多年後的今天，用以鞏固婚姻關係的愛情早就煙消雲散，沒有溫馨和甜蜜，剩下責任和怨恨。老婆愈來愈覺得老公篤眼篤鼻，甚至以「核突」來形容對方，每逢收工後返到屋企，打開大門走進家裏，望見只顧打機無視地球運行的老公如一尊卧佛那樣躺在沙發上，再想到自己要煮飯、洗衫、執屎……負能量指數便直線上升。

人生鬱悶到不行，唯一令吳淑賢覺得做人尚有丁點樂趣的是MIRROR最年輕的成員邱傲然(Tiger)，她對追星一事充滿熱誠和激情，樂意成為「小虎隊」裏的超級迷姨，從而抵銷面對家中那條「核突佬」帶來的消極情緒。某夜，兩公婆又因為一件小事「炒大鑊」，最終老公離家出走，並在車上昏迷。為了令趙家豪甦醒，吳淑賢扭盡六壬刺激丈夫，然後漸漸憶起當初如何相識這個他，又何以願意跟他共諧連理。去到最後一幕戲〈夫妻〉(第15場)，吳淑賢在病榻旁跟趙家豪說了一句：

「我哋一齊贏返場婚姻返嚟啊！」

相信這句對白確實搞喊唔少人，包括坐在旁邊的友人，相識以來絕少見他將自身情感掛在臉上，直至當晚阿田在台上演繹時，他竟然悄悄打開斜孭袋拿出一張紙巾抹眼淚。但自問淚腺天生發達的我卻沒有很大反應，畢竟每位觀眾的人生經驗迥異，不同的成長背景與個人閱歷，理所當然地主宰大腦何時對舞台上的演出作品有反應。身為一名未婚中佬暨單身同志，對於「一齊贏返場婚姻返嚟」這句話沒有強烈感覺不足為奇，反而早於這幕出現的另一場戲，就真係爭啲令我喊出嚟，那種衝擊內心的感覺，去到完騷後一星期、現在落筆寫文的這刻依然震撼。

這一幕名為〈電話〉(第7場)，講到趙家豪為解開吳淑賢面對愛情的真正心結，決定使出「大絕」，在香港登報尋找吳父，然後令對方打電話給親生女兒。若以功能角度分析劇情設計，這幕戲絕非最重要一幕，然而以劇場技術和演戲專業來說，這一場的「難度分」最高：(1)阿田先要扮演趙家豪講說話，鼓勵/逼使吳淑賢聽電話；(2)回復吳淑賢的身份拿起話筒；(3)需要幻想親生父親在話筒的另一端跟自己說話，在情緒上和語氣上作出即時反應。

由於我的座位距離舞台不算很遠，能夠清楚看到阿田拿起電話前，去到真正「聽見」老父既熟悉又陌生聲線後的眼神轉變。因為埋藏心底裏最陰暗處的往事給發現了，角色需要由手足無措變得悲痛委屈，在短短的一兩秒之間，已見到阿田的眼眶打轉，假如演戲根底不夠厚，無法駕馭角色情緒。這場戲可以令人看得很尷尬，但今次阿田不只做得到，而且做得好，好到有一種「我完咗騷之後我要親口讚佢」的想法霎時間在腦海中出現，當然我也真的說了。

事實上，從30年前在亞視獲得《未來偶像爭霸戰》(1993)總冠軍，去到25年前參演亞視劇集《縱橫四海》(1999)飾演馬潔心，給飾演明智傑的譚耀文殺死；再去到10年前憑《巨輪》(2012)榮升「無綫視后」，從公仔箱看了阿田那麼多年，我始終無法完全認同她是個實力派。直至《大離婚日─妻》，我總算徹底領略得到她的功架與魅力，我也跟她坦白講，今次她在台上釋放出來的energy，就好似拳風那樣撲面而來，非常直接有力。

然後我終於明白她早前受訪時說的一句話：「我覺得一個演員如果佢冇嘗試過舞台嘅演出，佢真係唔知道演戲係(可以)有幾咁享受！」做記者最幸福的事是做採訪，見證和紀錄事實；而成為一個演員最幸福的事，莫過於能夠在舞台上傾盡全力演出。這就解釋了，何以一位唱功了得的資深歌手無法在自己的家開個唱，是多麼的令人神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