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兒有淚不輕彈，這句話由細聽到大，但作為淚腺異常發達者，經常會因為一句話觸及情緒敏感地帶而失守，小則鼻酸，大則決堤。
試過很多年前在家中看明珠台播放日本導演岩井俊二的經典之作《情書》(1995)，當看到秋葉茂(豐川悅司飾)晨咁早笑住鼓勵渡邊博子(中山美穗飾)向遙遠的雪山高呼多次「お元気ですか，私は 元気です」(你好嗎？我很好！)──旨在懷念和放下因登山意外身亡的未婚夫藤井樹(柏原崇飾)而忍不住痛哭時(那座山正是意外現場，也是女主角心裏從未復原的傷口)，我也在客廳沙發上，對着電視機「爆喊」。幸好就在此刻轉播廣告，不然情緒難以平伏，雖然已經嚇親屋企人，原本在玩手機的胞妹問：「阿哥你有冇事？」也試過在百老匯電影中心看巴西公路電影《中央車站》(Central do Brasil／1998)，尾段一幕，女主角Dora(Fernanda Montenegro飾)清晨告別尋父成功的Josué(Vinícius de Oliveira飾)後，她在巴士上寫信給對方。當聽到以旁白讀出的信中內容後，眼淚同樣無法制止，只是身旁的一班預科同學好像完全沒有感覺。
10年後移師香港舞台的《4000里》
睇電視睇電影尚且如此，看舞台劇更不用說了，演出中途喊濕紙巾的例子多不勝數。比較誇張的一次是在葵青劇院看賴聲川編劇、風車草劇團主演的《在那遙遠的星球．一粒沙》，看到邵美君與梁祖堯重逢一幕，不自覺地想起已仙遊的祖母，難忍思念，雙眼瞬即「排洪」，但又不能放聲大哭，以免騷擾其他觀眾，實在是理智與感情的大考驗。上月(10月2日)在大會堂看《4000里》(4000 Miles)也有類似情況，這是劇場工作室與Love Production聯合製作的舞台劇，改編自美國劇作家Amy Herzog原著同名劇本，2011年6月於紐約Lincoln Center Theater的「LCT3」全球首演。10年之後(2021年8月)移師香港舞台，王耀祖和廖淑芬分別飾演21歲孫仔Leo和91歲阿婆Vera，最終此劇榮獲「第30屆香港舞台劇獎」年度優秀製作，而廖淑芬更榮膺最佳女主角(喜劇／鬧劇)，所以知道重演時，九秒九「撲飛」去。
希望給予觀眾溫暖感覺
好奇想知，為何當初想改編這齣舞台劇帶來香港？阿祖說：「大概6、7年前，當時我已經覺得(這個劇本)好啱我同廖淑芬做。嗰日我哋兩個喺度數，先至發現原來今次係我哋第11次合作，我哋真係亦師亦友，好有默契。(當年)一直都覺得(這個劇本)好啱做，但一直都未有好啱嘅timing，最終(2021年)都做咗；我哋覺得呢個戲而家好啱做嘅(原因)就係，(無論)我自己做又好，睇都好，我都好想俾到觀眾一種暖嘅感覺，我覺得係而家我哋需要嘅。」
主角不斷傾偈的舞台劇
故事講述向來「冇尾飛堶」的孫仔 Leo，突然有天無故現身紐約，來到祖母Vera位於曼克頓下城(Lower Manhattan)West Village獨居的家，這裏亦是整套劇的唯一場景。基本上，《4000里》就是一齣讓觀眾望住台上兩位主角不斷傾偈的舞台劇，完全談不上高潮迭起來回又折返人間，而是透過沒有手機干擾的「純靈魂對話」，掀起內心從沒痊愈的傷口。原來與Leo一起踩單車的摯友在旅途上不幸遇上交通意外離世，結果Leo為堅守承諾，獨自騎單車橫越美洲，全長4,000里。對於好友客死異鄉帶來的創傷，還有自己凌亂不堪的人生。他一直選擇迴避，直至某夜，他向Vera透露意外發生時的細節，講完一大論，坐在身旁的Vera竟然說：「我冇帶助聽器，聽到啲聽唔到啲，但係我唔想打斷你。」
It’s OK to be sad
這幾句對白本來是笑位，卻好像敲打了內心一下，眼淚即時「嚟料」，我默不作聲，任由眼淚沾濕口罩，我好像在那一刻完全明白《4000里》的劇本威力──說到底，人生在世，人人都有幾個傷口「跟身」，何以多年後仍然隱隱作痛？因為我們從沒讓自己療傷，擔心講得太多又會有人話你「放負」，所以一直不敢開口。其實有時候我們需要的只是一雙耳朵，Vera是否將所有細節聽清楚根本不重要，最重要的是陪伴，容許自己打開心窗，將內心溫柔和軟弱一面示人，當然可以哭啊。都甚麼年代了，哭從來不代表軟弱，請放下社會多年來的「洗腦式教育」，It’s OK to be sad，不開心，記得要同人講，別只把悲傷留給自己。
*《4000里》劇照由劇場工作室提供（攝影：Kit Chan）